哭聲

近年亞洲電影在整體製作水平上,韓國無疑是最值得尊敬的影視國家。既能拍出各類通俗作品,而且不少娛樂基調的作品,所呈現的個人作者風格都有精彩的藝術質地,加上社會觀察隱喻國族政治的,都不在少數。況且韓國影視工業對於編劇一職的看重程度更是下重功夫,要能真拍上電影的劇本,沒篩選過個幾百回是不會罷手的。這也說明了為何就算是極度討好觀眾為導向的作品,都還是沒低估觀眾的智商。

 

2016年坎城影展讓兩部韓國片大受討論,分別是朴贊郁的《下女的誘惑》入圍主競賽(並且抱回了個技術獎:表揚美術設計),另一部則是曾執導《追擊者》和《黃海追緝》的羅泓軫(前譯為羅宏鎮)帶來的《哭聲》(The Wailing/Goksung)。

 

《下》片精雕細琢出一道推理小說佳餚,許多觀眾對那峰迴路轉的情節設計嘆為觀止。倒是《哭聲》帶來的『非典型』,以及導演精心安排的迷惑戰術,徹底混淆了觀眾對故事的基本理解能力。甚至讓片尾這道開放式結尾,創造了最讓人瞠目結舌的散場困擾,不得不佩服,羅泓軫敢這樣拍,他得比其他人都更要有勇氣才行。

 

《哭聲》源自於導演以〝谷城〞這座山林小城(後來又因為怕谷城居民抗議,而模糊化故事舞台,也把片名改為跟谷城同樣發音的〝哭聲〞),當成一道實驗山林野鬼的驚悚舞台,當警匪犯罪類型推演到極致之後,特別是《追擊者》和《黃海追緝》用同樣的兩位男主角在兩部作品分別交換正邪身份,相當令人玩味。

 

那麼,還能有什麼手法元素是比較沒探索過的?這時『超自然』現象就成了這部片一大重點。(現實生活中的警方辦案的確也曾遇過與超自然主義交手的無解習題,請參考花蓮五子命案、高雄集體起乩事件)。

 

簡單濃縮《哭聲》這部片的精華就是:你相信你看到的嗎?你雙眼雙耳看到聽到的就是真的嗎?人心裡面相信什麼,遇到動搖你信仰中心時的考驗,你還會相信嗎?人的信仰可以因為敬鬼神而產生,也能夠因鬼神而拋棄信仰。

更甚者,你相信什麼?當神鬼在你面前同時現身時,你分得出來誰是神?誰是鬼嗎?神願意幫助你的時候,你會不會遠離他?反而追隨惡魔的召喚?惡魔會騙你,所以你更容易被心裏的各種預設立場而走入死胡同。神為何不救我?為何惡魔帶領我們沈淪,卻得不到道德正義的反制?

 

《哭聲》表面上是一部懸疑推理事件,從一位平常查案不怎認真的警局開始辦起神秘滅門血案,發現殺人者幾乎都是自家人,兇手不是瘋了就是死了。無從查出任何線索,正當一切線索引導到謎樣村落日本老人,這時電影居然開始演變成薩滿巫術與日本神道教對決加上西洋活屍。觀眾已經不太敢相信他們看到的類型轉折時,最後才獻上羅泓軫熬煮的宗教啟示錄精華,要讓觀眾徹底挑戰信仰價值觀,否則就不會在影片字卡前的《路加福音》,那段討論耶穌復活後,門徒人們以為看到鬼魂。

 

“他們卻驚慌害怕,以為所看見的是魂。”

“耶穌說:“你們為什麼愁煩?為什麼心裡起疑念呢?”

“你們看我的手、我的腳,就知道實在是我了。摸我看看!魂無骨無肉,你們看,我是有的。”

 

耶穌說的,是為了證明神蹟。但這段話最後用的橋段,居然可以串起村落白衣女跟日本老人的洞窟變身戲碼。你相信誰是鬼魂?誰又是守護神?這決定了觀眾怎麼解讀這部電影,別急著追查真正的是非對錯。導演的立場,可讓兩種解讀各自陳述,如同善惡向來不是絕對對立,更何況,人們也無法真正分清楚立場,還可能在關鍵時刻選錯邊。

 

《哭聲》對警匪犯罪電影的類型推到另一個令人敬佩的高度,但對於無法理解開放式結局的觀眾可能發出厭惡質疑,畢竟Love it or hate it本來就是走這種險峰,羅泓軫六年磨一劍,就看觀眾的理解能力跟到了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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