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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涉及劇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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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5月10日,地點:MEGABOX 東大門 M館
Q – 李東鎮
A – 羅泓軫

 

Q:首先要問導演,因為電影明天就上映了,上映前一天導演想的最多的是什麼?

A:非常緊張,這種緊張是因為我這次拍的東西和我之前所呈現給觀眾的作品性質有一些不同,那麼我拍的東西之前是否有導演已經拍過,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所以今晚應該是非常緊張的,我真的是因為非常好奇所以才這樣問,如果這部電影還不錯的話,有沒有什麼能讓我知道的方法?(觀眾鼓掌喝采)啊~ 謝謝。

Q:大家從錢包裡拿出紙幣揮舞一下應該就可以了。因為上週二已經辦過媒體試映會,然後從週五到今天一直都有GV(觀眾見面場次),而且像是昨天的VIP試映會還會有很多同行導演出席,所以我猜會有很多人問導演很多問題,您在過去幾天被問到最多的問題是什麼呢?

A:都是和電影后半部分相關的問題,但是他們看完電影以後如果有什麼疑問的話反而不太直接來問我。

Q:因為怕自己想錯了。
A:他們會問一些別的東西。

Q:上週我也主持過一次觀眾見面會,當時還有演員們在場,那天觀眾們在提問環節相當積極,我猜今天應該也差不多。這部電影是我在最近幾年看得最投入的電影,拍出了這樣一部電影相信您一定非常自豪,估計也會有「你們都死定了」這樣的心情,拍出了這樣一部優秀的作品,導演對自己所做的工作中感到最滿意的一點是什麼?(評論家問的是感到滿意的地方)

A:應該是電影的後期製作,當時《黃海》我是拍了11個月,真的吃了很多苦,但是後期製作只花了1個月零10天,電影上映以後我心裡始終過不去這個坎,所以上映之後又重新做了後期部分,大概又做了3個月,所以才有了另一個版本的《黃海》。

之後的3年間,我不是生別人的氣,我是生我自己的氣,所以大概有3年我都睡不好覺,別人可能無法想像我有多後悔。直到進入《哭聲》的拍攝日程我才能睡踏實,所以這次我下了決心,電影做好之前不定檔期,做到哪天算哪天,即便如此時間還是不夠,所以這方面我感到了不足。(但是導演回答的好像是感到遺憾的地方)

 

Q:接下來我想問一些和電影內容相關的問題,那麼先根據角色依次問過去好了,先是無名(千禹熙飾),外地人(國村隼飾)來到谷城是否和無名有關係?
A:我認為沒有。

 

Q:您認為沒有?
A:是的。

 

Q:那麼下一個問題是日光(黃政民飾)和國村隼扮演的日本人之間的關係,日光從一開始就和日本人是一夥的嗎?還是中間因為某種契機才和日本人走到了一起?

A:我的設定是前者。

 

Q:如果他們是一夥的,那麼日光在驅魔的時候利劍是指向了誰呢?

A:為了可以讓觀眾在那一刻根據對各個角色的不同看法而感受到利劍的不同指向,可以認為是指向孝真,也可以認為是指向日本人。我一直在想,在座的所有觀眾裡,在聽到關於日本人傳聞的時候,聽到第一句相關台詞的瞬間心裡會想「那個日本人應該是好人吧」的觀眾能占多少百分比呢?

有多少觀眾能在驅魔的時候去考慮日本人是好人還是壞人呢?但是真正放映的時候我看大家都是毫無想法地只是在看電影的樣子……覺得好像和我預想的不太一樣,雖然不確定我的觀察是否準確……總之電影的剪輯是選擇了一種觀眾認為利劍指向哪一方都可以的方式。

 

Q:但是在驅魔的時候電影裡沒有體現千禹熙受懲的場面,反而一直表現日本人很痛苦的樣子,而在驅魔被中斷的時候日本人好像又活過來了,導演是否有意引導觀眾認為驅魔的利劍是指向日本人?

A:是的。啊……是的。

 

Q:這樣的話不是在欺騙觀眾嗎?如果導演希望觀眾認為驅魔的對象也可能是千禹熙的話,電影為什麼沒有表現千禹熙的反應……

A:不是千禹熙,是孝真。

 

Q:那麼日本人為什麼會本來好好的,突然很痛苦呢?

A:我糾結的就是這個。觀眾裡會有很多人懷疑日本人,他在看著樸春裴的照片併產生某種想法,觀眾會好奇他在想什麼,他的目的是什麼,日本人在此之前說出「反正我講了你也不會信」的台詞的瞬間,我原本猜測很多觀眾會認清這個角色的真面目了,後邊的驅魔場面會不會讓這些觀眾產生疑惑,當然我也有想要讓這些觀眾產生疑惑的意圖。

因為驅魔這天早上電影毫無理由地表現了這個日本人的日常,一個隻身來到異鄉向黃石正(客串市場賣雞商人)買雞的平凡男人,而且還語言不通,我本來是借這些場面向觀眾暗示,讓他們猜測日本人看樸春裴的照片時想的是要救他,所以驅魔場面的設計本來是為了讓觀眾認為驅魔的對象是孝真,但是我看了很多評論,發現大家看的時候都沒有任何想法……

 

Q:其實導演在電影裡也埋了很多伏筆,比如黃政民換衣服的時候讓我們看到他穿了褌(日本傳統內褲)。我個人認為在電影裡非常重要的角色但是卻很少被人提及的,就是輔祭,輔祭是電影裡唯一可以和日本人直接用日語對話的人物,這部電影看起來這麼可怕的原因有一部分是因為超自然現象,但也有一部分是因為電影太真實了。

電影裡有一場戲雖然很真實但是卻用了神話的表現方法,比如洞窟的戲份。為什麼洞窟的部分要選擇一種像是發生在另外一個時空一樣的表現手法,好像神話一樣?

A:我在電影企劃階段就不太想用單線順敘來講這個故事,但是線條太多的話最後把他們歸到一起又很難。

電影裡表現了聖痕,但是這對觀眾來說不是最重要的,所以在電影前面2小時10分鐘的時間裡聖痕都沒有發揮重要的作用,我的確想在電影裡表現基督教和聖經的某些方面,但其實我更想講的是關於受害者的故事,重要的是受害者之所以是受害者的原因。

 

我想瞭解的不是受害者之所以受害是因為加害者在某種心理狀態下因為某種原因做了某種事情導致受害者受害,而是為什麼偏偏是這個受害者受害?而這一點卻是不可知的,這讓我十分震驚,這個問題甚至讓我思考人類存在的理由。

人的存在分明是有原因的,但存在的消失卻是沒有理由的,這讓我很想不通。如果消失沒有明確的理由,那麼存在是否還有理由?

我認為人類的存在和神明的存在是有著非常密切的聯繫的,所以我就想問神,比如,啊上帝,您的善與惡正在被人質疑,您存在的理由正在被人懷疑,我認為您應該站出來證明您的存在,來解釋一下這些事件。

我認為千禹熙扮演的角色就是這樣一個提出問題的人。所以觀眾看完電影之後和朋友們探討的問題,或者通過網絡向我發出的提問,我認為所有這些問題和這部電影想要向天上那位提出的問題本質上是一樣的。如果有人認為這部電影很無聊想要罵我的話,我也不會認為您的矛頭是指向我的。

 

這部電影是一出攻城戰,是一個家庭整整兩小時都在使出渾身解數想要防禦外來攻擊的電影,到底要不要開門,你是敵是友,總之是一場防禦者和進攻者的對決,防禦者在明處,想要破門而入的進攻者在暗處,不知道到底該相信誰讓電影陷入了混亂。

而洞窟的戲份則同外界的這些混亂分離開來,同時帶出了聖痕這條線。在洞窟裡日本人瞪著通紅的眼睛,向輔祭吟誦路加福音,在這個時候我想問問觀眾,對於眼前所見的景象,是要選擇去相信還是去質疑?各種信任和懷疑交織在一起讓電影變得像現在這樣複雜,這部電影作為類型片為了給觀眾帶來更好的視覺體驗,儘管安排了非常細緻的剪輯和整理,但是電影的答案還是非常難找。

Q:電影裡關於日本人身份的問題直接提出過兩次,一次是由鐘久(郭度沅飾)提出,一次是由輔祭,為什麼日本人向輔祭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卻沒有在之前告訴鐘久?

A:因為我擔心在電影剛演到一半就坦白自己的身份,這樣問題會變得比較嚴重,也怕觀眾看了會洩氣。

Q:還有呢?這就是全部原因嗎?

A:倒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主要就是因為這些。在他說出「反正我講了你也不會信」這句話的時候我相信敏鋭的觀眾已經看出他是善意還是惡意的了,大概占在座觀眾裡的百分之二十吧。國村隼說那句台詞的語氣聽起來好像是「我是來救你們的」的語氣,而不是「我要把你們的村莊變成地獄」的語氣。

Q:為什麼最後去洞窟的不是鐘久而是輔祭?

A:因為輔祭去洞窟不是為了拯救任何人,但是又要讓洞窟的戲份和電影整體看起來有關聯,這種設計是為了最大化類型片的快感,鐘久沒有看到洞窟裡的一幕同樣也是為了類型片的快感。因為我在拍電影的時候非常看重主人公不知情但是觀眾知情、主人公和觀眾同時知情、以及主人公知情但是觀眾不知情這三種情況,我認為主人公不知情但是觀眾知情這種設定在這部電影裡能更好地體現鐘久和無名之間的糾葛。

Q:如果最後去洞窟的不是輔祭而是鐘久,日本人的反應會有不同嗎?
A:那麼聖痕的部分就不會出現了。在確定電影題材的時候我考慮得最多的就是關於神秘學(Occult)的部分。

回顧電影史,某種電影類型時而興盛時而沒落,總會有一些起起伏伏的反覆,為什麼Occult卻始終沒有復興起來呢?我作為亞洲人,作為韓國人對宗教概念的理解,在這樣的理解基礎上製作一部電影的話是否能復活Occult或相似的電影類型,我內心是抱著這樣的期待的,《凶兆》和《驅魔人》上映時的社會環境和韓國現在的經濟環境、社會氛圍也很相似。

電影中的宗教成分以及韓國的土俗信仰的出現也是出於這些考慮。之所以把故事發生地點設在谷城也是因為這個,我到現在接受的訪問中人們都是提很多關於演員的問題,但是我認為電影中重要性超越人物的其實是人物的背景,谷城對我來說是呈現韓國土俗信仰最適宜的地點。

 

因為谷城變幻莫測的自然景象,這種自然現象造成電影氣氛的變化積累,這時千禹熙一登場,即便她什麼都不做,觀眾也會認為是她在掌控電影的氛圍,千禹熙當然是個非常傑出的演員,但是如何表現出這個角色有著強大的力量,是我和攝影指導最費腦筋的地方。我不是在問東答西,只是想說安排鐘久和無名在路上對峙場面的意圖非常單純。

Q:最後觀眾終於明白孰善孰惡的時候電影裡又出現了一個細節,就是無名的三個物件,一個是掉在地上的髮夾,一個是樸春裴的外套,還有一個是曾經穿在死者身上的針織衫,這三個東西為什麼會出現在無名那裡?對無名來說意味著什麼?

 

A:鐘久要轉身回家的瞬間,原本站在大概15米開外的無名突然抓住了鐘久的手,畫面中可以看出兩個人手的溫度差別,音效也做出了一種很冷的感覺,我想這時鐘久和觀眾應該都會開始懷疑無名了,之後的髮夾也好,外套和針織衫都是對這種懷疑的確認。

但是髮夾為什麼是掉在地上而不是戴在頭上,因為髮夾戴在演員的頭上太顯眼了,雖然劇本裡寫了演員頭上戴著髮夾,但是拍攝的時候演員從來沒有戴過,突然一戴又顯得很突兀,所以就乾脆設定成掉在地上好了。

Q:這大概就是評論者和創作者的不同,我是在用why提問,而導演通常是給出how的回答,這點非常有趣。我的提問就到這裡,接下來請觀眾提問。

 

觀眾:這部電影讓我聯想到了《驅魔人》和《天使之心》這樣的電影,想請問您拍這部電影的契機是什麼?

 

A:這個問題和我剛才叨叨了二十多分鐘回答過的問題很像呢……

 

Q:剛剛導演提到的電影類型歷史的部分應該可以回答您的問題。下面請其他觀眾提問吧。
觀眾:我對金煥熙(孝真扮演者)的表演印象非常深刻,比如爆粗口和吃東西狼吞虎嚥這樣的表演可能對小孩子來說比較難以理解,您都是怎樣具體指導的呢?

A:我都是孩子的媽媽交談,我希望孩子不要讀劇本,而是由媽媽來告訴她大概劇情。比如今天到了拍攝現場,我會先問孩子你覺得我們今天要拍的是什麼內容,然後我再問媽媽您是怎麼給孩子解釋的,那我就大概能瞭解今天要怎樣引導這個孩子去拍攝了。

 

Q:據說孩子母親是基督教徒?
A:是的,孩子也是……她們倆還一起祈禱來著。

 

Q:據說電影裡的場面都是一邊祈禱一邊拍的。
觀眾:鐘久問無名為什麼這種事偏偏發生在我的孩子身上,無名回答說是因為孩子父親的錯,請問導演的意圖是什麼?
A:在創作電影的階段,考慮到存在和消失這個問題的時候,我感受到了很大的侷限,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寫下去,也看了很多的書,因為是和神有關的部分,我覺得憑我的一己之力是無法完成的,所以我去拜訪了很多神職人員,向他們提了很多問題,為了儘可能得到多樣的解答,我去了尼泊爾、日本等很多地方,但是從他們的回答裡我能感受到的就是,現存的宗教真的很完美,儘管世界每天都在變化,但是聽這些神職人員給我的回答我就覺得世界真的太完美了,完美到我無法承受。

後來在伊拉克有人被殺害,有人問「他為何會死」,有人對此給出的回答是,「不讓去的地方偏去,不讓做的事情偏做,讓無辜的人成了殺人兇手」,真讓人聽了毛骨悚然,在電影裡我想表現出這種感覺,所以讓無名說了類似的話。

觀眾:我很好奇電影最後的鏡頭和最後的台詞是什麼意思?
A:電影裡日光出場之前有一場戲被刪了,是日光看到孝真在揮刀子便問她「你為什麼要這樣」,孩子哭著說「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好像是瘋了,求求您幫幫我」,這時鐘久抱住孩子說了和電影結尾一樣的話,這句話在這裡出現就很恰當了。
但是這場戲消失了,被省去了,所以正如老師(指剛才提問的年輕觀眾)所說顯得最後的台詞很突兀,這就是刪減導致的問題,老師非常正確地指了出來。

觀眾:日光為什麼會選擇和日本人一夥?

A:有一個我從真實的巫俗人那裡聽來的故事,電影裡提到了「虛主」這個詞,巫俗人每天祈禱能夠見到神,祈禱神進入到自己的身體裡,某一天巫俗人感覺到了神的到來,以為神已經進入了自己的身體,但其實進來的是野鬼。

後來他的行為舉止也變得奇怪了起來,然後去世了。我想給觀眾解釋這個概念的話需要另外一個助力者,那麼又要設置一個新的角色,所以我想乾脆就讓日光和日本人之間通過某種行為和道具建立聯繫。其實劇本裡的結局原本有描寫二人關係的段落,但我還是認為電影結束在鐘久的臉上意味更加深長。

觀眾:電影裡鐘久在雞叫三次之前轉身離開的那場戲,讓我想到了聖經中的彼得三次不認耶穌,請問這之間是否有關聯?

A:當然也有聯繫,但是這種設定讓我很不好意思,提到這個我就很害羞,太丟人了所以想騙你說這之間沒有關聯,但是太明顯了,所以我承認……(有關聯)。

觀眾:電影裡日本人用的照相機是否有某種象徵意義?

A:呃……我們對於照相機的……啊這個我也承認。照相什麼的,靈魂什麼的……這些我都承認。

觀眾:一家人最後只有爸爸活下來的原因是什麼?

A:電影名字叫《哭聲》,哭聲是指人死了之後活著的人哀哭的聲音。正如我之前所說電影講的是受害者的故事,我希望電影能夠對受害者產生安慰,怎樣的安慰才是適合電影的安慰,才是像樣的安慰呢?

鐘久是倖存者,比起已經死去的人,當然是活下來的人更加痛苦。我希望電影能向他們傳達一個這樣的信息:我看到了你拚死的努力,儘管結果如此,我們在過去的2小時30分鐘都看到了你的付出,這不是你的錯,你是對的。所以我們要讓鐘久最後活下來,還要把他的臉拍得那麼大,要知道把臉拍那麼大不是件容易事。

觀眾:日本人說自己把被害人照片全部燒掉了,但是後來我們發現照片在日光那裡,這樣的安排是為什麼?

A:就像我之前說的,這個也是為了在日光和日本人之間建立一種聯繫。

Q:最後請導演跟觀眾們說幾句吧。
Q:非常感謝時間這麼晚了還一直留到最後的觀眾們,(此時有觀眾往外走)我說這話的時候有人在離開,感謝的人裡也包括他們,也感謝提了很多珍貴問題的觀眾,也感謝我平時特別尊敬的……托這部電影的福我才能有機會和李東鎮評論家一起坐在這裡,這是我的榮幸。往後我也想一直拍類型片,要想這樣的話……就得……請大家多多幫忙,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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