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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韓當代導演奉俊昊以《殺人回憶》與《駭人怪物》兩部片奠定了創作地位,緊接著《非常母親》透過平凡母愛的極限,對抗僵化扭曲的體制。《末日列車》更是跨國合作,將他擅長的貧富差距批判,做足犀利諷刺的對比,瞧瞧下等階級是吃上流社會的廚餘殘渣加小強,夠可怕吧?至於《玉子》則談論人類偽善與資本主義原罪,藉由養豬小妹的純真眼光,更顯荒謬。

 

=================以下開始有嚴重劇透,我是分隔線=================

 

來到《寄生上流》(Parasite)仍是撻伐貧富差距,只不過,這次讓貧困者要徹底脫貧,找到一個入侵上流社會家庭的可能性。用盡一切偽造拐騙心機,只圖安身立命。

 

開場就是令人印象深刻的畫面,讓觀眾看到衣襪曬在窗邊,一個低於水平線的天花板,窮困四口住在地平線之下的B1小屋,他們客廳看出去就是馬路水溝蓋,即便是白天仍舊昏暗潮濕,所處位置何止下流,根本「下游」,位於整個地勢低窪處。對比之後入侵上流居所,人家通風寬敞明亮地,還在上坡蜿蜒處。這戲所有設定都是精巧萬分,或是,過於工整地展現反差,就是要諷刺當代地獄朝鮮的韓國處境?

 

窮困人家,必然有失敗者的哀歌。窮爸爸金基澤(宋康昊 飾演)因為多年前投資台灣古早味雞蛋糕失敗,成了魯蛇老爹。兒子金基佑(崔宇植 飾演)重考4次還是上不了大學(2次當兵前,2次當兵後,韓國人當兵後才去考大學是很常見的),妹妹金姬晶(樸素淡 飾演)鬼混網咖搞修圖。老媽子清淑(張慧珍 飾演)則只能在家打打零工。開場有一段非常滑稽的情節,那就是清潔人員噴灑滅蟲藥劑,老爹不但沒有要求小孩關窗戶,反倒是說家中順勢滅滅蟲子,不如就讓藥劑噴撒算了。

 

這幕就暗示這一家人就都是打不死的「寄生蟲」,他們困在社會底層不得翻身,連政府滅蟲消毒,都無法搞定他們。這一切就是兒子好友阿明(朴敘俊 飾演)來情商,希望基佑能代打當英文家教,目的是不希望讓其他男大生接近自己心儀的富家千金。

 

 《寄生上流》表面上看起來就是兩戶充滿反差的家庭,觀眾見足兩端光譜對比而產生一種另類趣味。也就是下層逆襲上層的快感,下層底民靠心理戰,成功誆騙上流缺乏的安全感。考試要有氣勢,先做出氣勢才有應答節奏,姑且不論答案正確與否,你相信能寫才會贏。這就是家教哥哥面對富家千金的第一課,這段台詞既是說給女孩聽,也是說給自己聽,因為第一關要面對千金還有貴婦媽咪。

 

這些初階試探不只是心理戰,還有生理戰,基佑摸千金手的那刻,也為之後兩人產生情愫種下種子,也暗示了千金的家教之路,不光是學識上的傳授,更是青春期的賀爾蒙噴發。也難怪當時來委託幫忙的家教,不希望其他跟他同級數的大學生來教,就是不想要他們「染指」自己的未來對象。結果才上第一堂課,基佑就把走了千金的心。證明千金學藝不上心,只在男女互動的心。

 

至於妹妹假裝用美術當成心靈治療的手段,這招更是產生本片最多笑點的橋段。有錢人用世俗法戰術未必能成功,但用民俗法來挑戰寂寞心靈卻往往是勝利的,這不也諷刺許多上流社會貴族卻遭宗教斂財?

 

==========================以下有更嚴重劇透============================

 

故事如果只有做足兩個階層對比,那就是一般電影。奉俊昊的優秀就在於中段轉折,當下流家庭取代上流家庭裡的相對角色後,從家教、司機、管家都要取而代之,卻被最小的孩子發現哥哥與司機之間有相似的味道。也就是他們長期居住地下室的潮濕霉味,那是難堪的貧窮氣息。

 

場面技能可以假裝,言語腔調也可以模仿。但身上的氣味卻是你的階級DNA,揮之不去,長年居住消化的空氣都是如此陰鬱。有錢的人不會懂窮人身上為何總是一種酸臭氣味,「與不善人居,如鮑魚之肆,而不聞其臭。」,原本意思只是與品德不佳的人親近,到了這世紀的全球寫照,品德不佳不等同惡了,窮貧才是惡,困迫者的無能為力成了當代痛苦原罪。於是窮酸味是他們無法掩飾的基因,偏偏這個味道成了故事最後關鍵。

 

而這戶貴族世家豪宅中另有天地,這段轉折是全戲精華,更是巧妙地隱喻了當代南韓無法閃躲的問題,來自北方的威脅,以及最後豪宅命運,仍舊落到了「異族」手上,你可以說這是南韓最窘困的政治現實,永遠受制於美中兩國的政治夾擊,有時,大國把不要的硬塞到他們手上,那麼,有沒有哪一天換成南韓可以把不要的塞到兩大國之中呢?

 

故事的結尾更有餘韻,底層社會唯一的生路,就是把上流的名份光環給買回來,無法偽裝騙,努力發大財,才是最終的救贖之道。因為,有一天,有錢之後,就可以變善良,不用再這麼邪惡。只是,有錢的人都是如此自在悠閒,彷彿全世界的大事都跟他們無關,即便前一天雨大到淹水滅頂,但有錢人總可以光鮮亮麗地出席各種派對,附庸風雅,對窮困者來說,這才是最大的邪惡。金基佑抱的那顆石頭,在窮困人家就是一顆石頭,在上流社會就是氣質風水開運,假山假水,卻可以給你真死真血。石頭可以沈甸甸地壓著你喘不過氣,也可以砸死你不用留情,卻也可以依附溪流河水中,是它原本的位置。

 

石頭在哪?決定他的位置。金基佑希望他就是那顆可以入門上流的石頭,敲開那道藩籬。可惜,石頭差點取走他性命。對於窮人來說,沒有資格幻想移動位置。這是對地獄朝鮮最鮮明的階級控訴,奉俊昊這片做足精巧文化符號,看得令人膽戰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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